杀鸡

随笔

2023/12

区府路

Photo taken in Putian

玉钗家有三个女儿和一个排行老三的儿子。当时刚生下小女儿的时候，因为觉得实在负担不起再养一个女儿，玉钗本来打算把小女儿送人，但最后她还是心软了，决定咬咬牙留下来。

玉钗没上过多少学，不识字，但是能讲普通话。因为家里只有她一个大人，她每天都得带着大女儿和二女儿下地照料种的菜。这些菜主要是拿来自己家吃的，如果有剩的话可能会拿到市场上去卖点钱补贴家用。玉钗的生活重心不是她的孩子，而是这些菜。挑水，锄地，拔草，这一套下来一天也就差不多过去了。但是回到家，还有其他事情要做。砍柴，烧火，做饭，这一大家子的伙食也不是那么容易能解决的。

除了玉钗之外，家里的活主要是大女儿和二女儿在做。玉钗不在的时候，大女儿和二女儿就是家里年纪最大的人，但她们毕竟也还是小孩子。尽管她们不大做得了粗活也不喜欢做，但她们还是得硬着头皮干。有一次，大女儿看着其他人家用牛来锄地，而自己却得一锄头一锄头地凿，瞬间就不想做了，扔下了锄头就跑。玉钗发现了之后，二话不说扇了大女儿几巴掌，把大女儿打得鼻血直流，血把地都滴湿了一片，大女儿胸前的衣服也被血浸红了。哭归哭，流血归流血，大女儿最后还是悻悻地回去锄地。住在隔壁的姑姑看到她，吓得问发生了什么，在知道了原委之后，姑姑冲过去把玉钗狠狠骂了一顿，说怎么会有这样打孩子的人。

家里挨过玉钗打最多的，除了大女儿就是二女儿了。二女儿因为有哮喘病，常常只能做一些捡柴火、劈柴火、给家里人做饭的活。因为身子弱跑不动，以及胆子小不敢跑，每次玉钗打她的时候她都只能站在原地挨打，而且因为怕犯哮喘病，她连哭都不敢哭，只敢小声地哼哼啜泣。玉钗打二女儿的时候倒是比较少扇巴掌，主要是用力揪手臂上的皮肉。每次被揪的时候，二女儿都只敢哼哼，然后边哭边继续劈柴烧火。

玉钗的儿子并没有因为是家里的独子而少挨打，恰恰相反，儿子挨过的打是最狠毒的。有一次，玉钗的丈夫从外地回来，看到儿子不仅不帮忙操持家务还到处惹祸，直接把儿子吊起来打。那时候儿子也就只有八九岁，被打到撕心裂肺地喊“别打了！别打了！要打死了！”看着弟弟被这样收拾，大女儿和二女儿因为怕被一起打，不敢上去拦着，只敢在旁边默默地哭。

家里的四个孩子，除了小女儿太小不懂事，其他三个每次看到玉钗从地里回来都恨不得躲得远远的。大女儿和儿子跑得快，经常抓上几个地瓜就躲到家附近的沟沟旁。

后来，玉钗的丈夫把全家人都带去城里住。四个孩子也都长大了，除了儿子因为是独子留在了身边，其他三个女儿都嫁到了其他地方。玉钗刚到城里的时候，什么都不习惯。城里到处是开得飞快的摩的，玉钗不会过马路，也不敢自己一个人走到离家太远的地方。她也不喜欢城里每家每户都装的防盗网，总觉得这些铁框框看着难受。她现在不用再下地了，自己在家里的时候，就常听着街上用扩音器放的“高价回收旧彩电、冰箱、空调、洗衣机、热水器”的吆喝声出神。她每周最期待的时刻是周末，二女儿一般会在周末把外孙带回娘家。玉钗知道外孙很喜欢吃她做的糖醋鱼。

再后来，玉钗用自己的积蓄，出钱回到乡下老家盖了一栋房子，打算以后就自己住在这新房子里。玉钗的身体明显不如从前了，但脾气还是很犟，四个孩子怎么劝她去体检她都不去，说是大病治不了小病不用治，她害怕真的查出点什么来。

再再后来，玉钗的四个孙子也都长大了，都去了不同的地方读书。每次一知道孙子要回来，玉钗就会早早地把家后院里养的鸡拴住，准备杀了给孙子吃。其实她的孙子们都不喜欢吃鸡肉，但不管怎么样她都要杀一只鸡。

从年轻的时候起，不管多穷，玉钗的衣柜里总会有一件红色的大衣。一碰到有人结婚、搬家、小孩子周岁宴，她就会穿着红色大衣去给人贺喜，就这一件衣服就可以用在许多需要撑场面的场合。玉钗现在每次杀鸡的时候也总是穿着一件鸡血色的红大衣。